永恆的剎那

他有家。

他的父母把他送到聖殿，告訴他在暴風騎士的任期結束前不能回去，兄弟姐妹中唯有他一人必須孤身在外。

為什麼？

儘管在信裡提問無數次，父母親始終不曾回應，寄來的回信永遠寫著類似關心的話語。

於是他明白了，或許自己根本不被重視。因為不是家人，自然不需要顧念他的想法。

所以他沒有家。

今天是沉默之鷹夫婦的信件抵達聖殿的日子。

「修伊斯，這給你。」

個性養成課結束後，希歐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自家學生，頓了下又說道：「你真的不回信？你的父母都很擔心你……」

「他們不是我父母。」很快地搖頭否認，修伊斯淡淡地道：「無論誰說什麼我都不會回信的，即使是您也一樣。請您轉告他們，以後別再寄信過來了。」

希歐一怔，「修伊斯，你不能——」

「那種不負責任的父母寫的信根本不值得看！」語氣忽然激動起來，修伊斯說完後自己也愣住，意識到他的舉動有多麼失禮，立刻彎腰道歉：「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沒關係，我不怪你。」希歐揮了揮手表示不在意，語氣不知為何帶著一絲疲憊：「你先離開吧，我還有公文得處理。」

老師生氣了？修伊斯有些忐忑地觀察著希歐的神色，開了開口卻沒發出聲音，最終默默地離開了自家老師的房間。

望著房門被關上，藍髮青年眼裡的光采黯淡了下來。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他低喃。

淡淡的甜香瀰漫整個房間。

暖棕色的木桌上擺著一套精美的茶具以及兩盤切好的慕斯蛋糕，蛋糕上滿滿的藍莓粒粒飽滿晶瑩，令人食指大動。

太陽騎士戴著純白手套的手優雅地提起茶壺，為自己跟坐在對面的暴風騎士倒了兩杯熱茶。

「唔，果然大吉嶺配寒冰做的藍莓慕斯最棒了～」用叉子叉起一小塊蛋糕吞下，又輕啜了口色澤橙亮的紅茶，金髮青年滿足地讚嘆，綻開標準太陽式的微笑。「暴風，你也快吃吧，浪費食物可是寒冰的大忌哦。」

「……太陽，我不是特地來跟你喝下午茶的。」希歐神情抑鬱，桌上可口的糕點絲毫無法引起他的食慾。

「我只是想讓你放鬆一點……而且我的點心時間也到了。」看到希歐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格里西亞不甚在意地聳聳肩，咬了口藍莓慕斯，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道：「所以，暴風你的意思是想換掉修伊斯？」

希歐一愣，「……我什麼時候這樣說了？」

「難道不是嗎？」含著銀叉，格里西亞狀似疑惑地偏著頭，「當初你決定選修伊斯當暴風小騎士時就應該想到了，身為未來的十二聖騎士他勢必得離開等陽跟愛麗絲，親情淡薄也是理所當然的。」

希歐啞口無言。的確，會導致今天這個情況他得負很大責任，但……

「太陽，我記得當初向沉默之鷹要兩個孩子來當聖騎士和祭司的人是你。」

格里西亞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咳，我也是為了光明神殿好……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現在的重點應該是如何解開修伊斯的心結吧？」

「太陽，我到底該怎麼辦？」握緊瓷杯，藍髮青年碧綠的眸底充滿茫然，「修伊斯知道真相後恨我沒關係，但我不希望他以為他的父母不要他……」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莫過於被至親之人拋棄。

「有句俗諺是這樣說的。」喝了口紅茶，格里西亞眨眨眼，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既然修伊斯因為你失去了某樣東西，你就得負責賠償他。」

『修伊斯，以後聖殿就是你的家。』

為什麼？他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嗎？

『在……之前，你不能回來。』

為什麼只有他必須離開？

『跟暴風騎士走吧，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為什麼……要丟下他……

藍髮少年蜷縮在被窩裡，身體微顫，緊抿著唇努力壓抑哽咽聲，忍了又忍，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聖殿是個很溫暖的地方，艾洛哥和露狄亞姐把他當作真正的弟弟疼愛，凡里卡已經跟他冰釋前嫌成為朋友，其他小騎士也都是他的同伴……擁有這麼多，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先離開吧，我還有公文得處理。』

他剛剛一定惹老師生氣了吧，竟然向老師發脾氣，老師一定對他很失望。

老師會怎麼想？是不是覺得他不孝順、不懂事，沒有資格繼任暴風騎士？

老師會換掉他嗎？會討厭他嗎？

會……捨棄他嗎？

修伊斯整個人被恐懼的潮水吞沒，明明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卻依然止不住越發劇烈的顫抖。

抱緊棉被的一角，他把臉埋了進去，任淚水浸濕被單。

希歐踏進自家學生的房間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棉被團縮在床上。

睡著了嗎？

他嘗試性地輕聲喚道：「……修伊斯？」

棉被團像是被嚇到般抖了下，然後彷彿在逃避什麼似地又縮小了一圈。

希歐走上前，直接隔著棉子抱住了修伊斯。

「對不起。」他緩緩收緊懷抱，「是我害你得和父母分離。」

過了好半晌，才從被團裡傳來悶悶的回應聲。

「老師沒有錯……」少年清澈的嗓音此刻染上幾分沙啞，「是他們不要我的……老師一直對我很好，我很感謝老師……」

「但選你當暴風騎士的是我。」希歐苦澀地說：「當時沉默之鷹答應太陽送兒子與女兒各一個到光明神殿當聖騎士和祭司，而我選了你。」

他掀開被單，不出意料地看見藍髮少年怔愣的神情。

「修伊斯，你可以恨我。」希歐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地開口：「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我至少能補償給你一個家人。」

希歐握住修伊斯的手，翠綠的眼眸認真地注視著他，「修伊斯，你願意讓我當你的父親嗎？」

「……」

藍髮少年只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果然不行啊，希歐苦笑。也對，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被原諒呢。

修伊斯現在應該根本不想看到自己吧。他正要抽手離去，卻猛然被一股力道拉回床邊。

「修伊斯，你——」

「早就是了。」

希歐怔了怔，藍髮少年反握住他的手，目光堅定：「老師，你對我而言，早就是父親了。」

頓了下，他主動抱住希歐，語調微顫卻沒有猶豫：「……爸爸。」

希歐睜大眼，隨即反應過來，伸手回擁。

「謝謝你，修伊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