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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一整天,喪禮結束後虞夏先回警局,虞佟留在靈堂收拾善後。因為一太的提醒,他們調出了參與喪禮的人員名單,不出所料地在其中找到了幾個陌生的名字,再仔細一一調查,很簡單就找到了兇手的身份——這完全是赤裸裸的挑釁,從之前兇手的犯罪手法來看,他是個膽大心細的殺手,極度自信又瘋狂,絕不可能犯下如此拙劣致命的失誤。

虞佟拿起虞因的照片,用軟布細心地將幾乎一塵不染的相片擦得更加乾淨,又摘下眼鏡也擦拭了會兒重新戴上。四周的溫度似乎有些下降,陣陣冷意慢慢爬上皮膚,冰涼但不刺骨。

『大爸。』

熟悉的嗓音響起,虞佟猛然轉過頭,不算寬敞的靈堂空無一人,他卻感受得到停駐自身的視線。虞佟試探地問了句:「阿因,是你嗎?」

一抹虛影在他眼前逐漸清晰,除了臉色蒼白了點身體透明了點與活人無異,卻又實在不屬於這個空間。

虞佟心情忽然沉澱下來,格外平靜。虞因真的和他身處不同世界了。因為那人。

彷彿知道他的想法,虞因拚命搖著頭,淚水沿著臉頰滑落,『大爸,不可以……』

「對不起,阿因。」虞佟走上前,掌心輕輕地撫上虞因的臉,小心翼翼不讓手穿透過去,「我不能原諒他。」

虞因張了張口,眼神充滿悲傷,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擁住虞佟,微微彎腰像孩提時代般在自家父親胸前蹭了蹭,身影逐漸淡去。

直到懷中的冰涼完全消散,虞佟從口袋拿出手機,撥打了個號碼。

「夏,你見到阿因了。」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嗯,你不也一樣?那臭小子竟然還沒去投胎,要是他變成厲鬼害人我一定揍他!」

「呵。」輕笑,旋即壓低聲音,暗啞嘶沉像是壓抑什麼:「夏,我們行動吧。我等不下去了。」

電話那端沒有絲毫遲疑,「好。」

「那麼,待會見。」

虞佟掛斷通話,緩緩闔上眼睛,再睜開時幽深的瞳仁已不存在任何情緒。

 

 

殺死一個人其實很簡單。過失或蓄意,天災或人禍,單幹或集體行凶。

從執法者墮落成犯罪者,更簡單。

化不開的黑夜。偏遠山區。廢棄的倉庫。塞滿血袋的小型冰櫃。一罐罐裝滿葡萄醣與電解質混合溶液的吊瓶。使用過的針頭跟打火機。被染成深褐近乎黑色的麻繩。幾包壓縮餅乾和瓶裝礦泉水。用具齊全的急救箱。AED。

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尖叫從一開始的刺耳難聽到幾不可聞,原先瘋狂的笑容被虞佟跟他慢慢折磨成絕望。虞夏漠然地舉高刀子,猛力刺進男人體內,攪動。鮮血淋漓。舉刀,貫穿,拔出。動作機械性地重複著,全都避開要害往神經最密集的地方深深捅入,溫熱的液體濺到他的臉頰跟衣服上。

即使個性再陽光樂觀,身為警察完全不被罪惡影響是不可能的,只是多少的問題。為了維護警員的心理健康,局裡也有提供專門的諮商輔導,但他和虞佟幾乎沒有使用。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

平時的他是暴躁下保持著理性,現在他則徒有冷靜的表象,內裡全被殘虐的殺意佔據。他和兄長一部分靈魂已經隨著虞因死去,剩下的則在追查兇手的日子裡漸漸毀壞。

拔指甲、在傷口澆雙氧水、撬開嘴巴強灌硫酸、蒙住男人的眼睛讓他聽自己血液一點一滴地流失,極盡所能地凌遲。想讓一個置生死於度外的殺人犯恐懼的方法只有比他更變態。

雖然淋糖水再丟紅火蟻窩能讓男人痛不欲生,他們更渴望親手處決兇手。捏著男人的鼻子強迫他吞下維繫生命的食物,必要的時候掛點滴,失血過多就輸血,心臟停止跳動就用心肺復甦術或AED。他不能死。還不能。

虞佟將繩子捆上男人的脖頸,緩緩收緊,在男人窒息的前一刻鬆開。收緊,鬆開。收緊,鬆開。收緊。青紫的勒痕繞了男人的頸部一圈。虞佟壓抑著直接扭斷男人脖子的衝動,鬆開麻繩,拿起針筒把Remifentanil注入他的靜脈。若非時間有限以及盜取毒品會增加風險,他們很樂意為男人注射海洛英,毒癮發作可不是普通難受。

虞佟跟虞夏討論過許多殺死兇手的方式,例如活埋、把男人推下長滿竹子的山坡讓斷竹刺穿他的肺葉、將他丟給野獸當食物等等,但他們得親眼看著男人死亡才能安心。

一節節地割斷焦黑的手指與腳趾,切口參差不齊,流出透明的組織液與殷紅。其實虞佟刀工很好,為了討自家兒子歡心他把食物切成各式各樣的形狀,像是胡蘿蔔花、章魚小香腸之類的,虞因總是津津有味地吃下去,雙眼微瞇滿載笑意,滿足的神情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擁有米其林三星的廚藝。

然而從那天以後,虞因的笑容只存在於記憶。

鋒利的刀尖移至男人腹部,利刃入肉的噗滋聲蓋過男人近乎氣音的微弱哀鳴。刀刃一路緩緩往上,不時轉動一下,男人的身體從內開始支離破碎。

血腥味愈發濃郁,臟器被攪得稀爛,骨頭斷裂刺穿皮膚,五官血肉模糊。虞佟和虞夏面無表情地進行著肢解的動作,鐵灰色的眸不起一絲波瀾恍若死水,襯衫反覆被血水浸染,乾涸的暗稠液體沾滿雙手,豔紅重疊上鐵鏽色,鮮血宛如無止盡般從不成人形的物體湧出。

倉庫外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

 

 

寫下報告的最後一個字,身體往後靠上辦公椅背,黎子泓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睛,緩緩吐息。

結束了啊。

「大檢查官,辛苦啦。」嚴司笑瞇瞇地將一杯冒著白色蒸氣的咖啡遞給他,「來,慰勞品,國外進口的哦。」

「謝謝。」接過杯子,黎子泓輕啜了口,放下。

「使計讓幫派青少年在被圍毆的同學回家的路上打架,趁他設法制止的時候偷襲啊……不愧是成功逃獄還偽造死亡證明的男人。」嚴司饒富興致地轉頭望向坐在沙發上拿筆記本畫畫的少年,「吶,小東仔,你是怎麼揪出他的?」

抬起頭,東風冷冷地道:「我幹麻告訴你。」

「別這樣嘛,跟我說啦——」

「……吵。」

「說嘛說嘛!」

「通靈。」

「欸?」嚴司愣住。

東風埋首繼續畫圖,「不信就算了。」

「不,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嚴司思考著:「不過,依照被圍毆的同學的個性,他應該不希望佟和夏老大殺人吧?」

「那你覺得,如果按照法律途徑把兇手移送法辦,虞佟跟虞夏會甘心?」東風勾起冷笑,「他能逃得過一次就逃得過第二次,虞因理智上明白,情感方面卻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家父親被憎恨束縛。所以,我幫虞因做出選擇。」

嚴司睜大眼睛,「小東仔,你竟然算計死人!我看錯你了!有句小說台詞不是那什麼『比鬼神可怕的,是人心』,小東仔你比鬼還恐怖啊!」

「給我閉嘴!」

東風舉起筆記本要往嚴司丟去,嚴司故作害怕地躲到黎子泓背後,「哇啊啊,前室友救命!」

「阿司,別鬧。」黎子泓無奈:「你沒資格說別人吧。」

「嘿嘿,前室友真瞭解我。」嚴司嘴角上揚,笑意卻傳不進眼底,「即使已經把兇手挫骨揚灰,老大跟佟也不是原本的他們了吧。」

案情可以撥雲見日,兇手可以被制裁,而造成的傷害再也無法挽回。殘缺的始終殘缺。

 

 

家是有人在等你回去的地方。

即使已經缺了一角,只要家人仍在,他們就有回去的意義。

虞佟右手微顫地把鑰匙插進鎖孔,虞夏左手覆上他的,相視一眼,兩人同時轉動門把。他們看著坐在客廳沙發上縮成一團的黑髮少年,微笑。

「小聿,我們回來了。」

 

褐髮青年站在無人注意的客廳角落靜望滿室溫馨,露出無奈溫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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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月泠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