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剎那

圍繞在他身邊的是許許多多不同的聲音。

玻璃酒杯互相撞擊的清脆聲響、侍者端送菜餚時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宮廷樂團現場演奏為賓客伴舞的樂曲、貴族們輕聲細語的交談以及偶爾傳來的幾聲輕笑……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不斷在他耳邊迴盪。

他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芬芳馥郁的果香在空氣裡擴散，藍眸微瞇盯著如血般深紅的晶瑩色澤。他將唇湊近杯緣，頭略仰，冰涼甜膩的液體流入喉嚨，在味蕾留下葡萄獨特的酸澀。

把酒杯放到一旁的餐桌上，他靜靜地望著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賓客，服裝華麗的程度與他身上的並無二致，和他卻像兩個世界的人。

他是今晚的主角，但他卻不屬於這裡。

視線下意識地在眾多貴族間搜索那抹溫潤的褐，渴望看到那張熟悉的笑臉，過了半晌才想起對方不會出現。

對了，去年的生日也是這樣，還有前年……

『我永遠不可能再當你的搭檔。』

心猛然刺痛了一下，周圍的音樂聲瞬間變得遙遠而模糊，只剩下淡漠的話語清晰得宛如聲音的主人就在現場。

他還記得，對方說這句話時俊秀的臉上出現的慍怒表情，以及走得彷彿永遠不會回頭的紫色背影。多年前褐髮少年會為他綻開最溫暖燦爛的笑容，隨著年歲增長褐眸眼底的溫柔卻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意的冷漠與疏離。

甩甩頭，他試圖在被記憶淹沒前停止回憶。王者不該眷戀過去。

把注意力轉回宴會上，覆著潔白桌巾的餐桌上擺著精緻的餐點和香醇的美酒，璀璨的水晶燈下優美的旋律和人們跳舞的腳步始終不曾停歇，同樣的畫面已經在他眼前重複上演了不知道幾回。

就算自己現在離開，舞宴仍會繼續進行吧。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

……即使注意到，也不會在乎。

於是他轉過身，背對所有歡樂與光明，銀灰色的身影隱沒在漆黑的走廊中。

滿月夜。

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洩一地，半透明的水晶花瓣在月色下輝散著螢藍的微光，隨風輕輕搖曳。

休狄慢下腳步，湛藍如海的眸望向走廊窗外。奇歐妖精的皇宮四周都開滿了水晶花，其中又以他房間外的花園數量最多，即使關上落地窗房裡依然飄散著淡淡的幽雅芳香。

阿斯利安曾說過，他很喜歡沐浴在月光下、美麗的水晶花海與王子殿下。那時褐髮狩人醉心的神情和溢滿柔情的栗色眼瞳令他失神，深深地陷入那雙只倒映出自己身影的褐眸中，忍不住就攬過對方吻了上去。

後來，他們拆夥，每個失眠的夜晚他獨自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凝視整片盛開的淡藍花朵，寂然的夜裡唯有銀色月亮以及散發著柔和光暈的水晶花海與他相伴。

跟阿斯利安搭檔的那半年就像一場美好的夢境，夢醒後必須面對的現實是兩人間始終無法消除的隔閡。

該死，他今天怎麼一直想到阿斯利安。暗罵了聲，他自嘲地勾起嘴角。竟然向一個年齡比自己小十歲的狩人尋求慰籍，他何時變得這麼軟弱了？

加快步伐回到自己房門前，他轉動門把，「咻」地一聲，開門的同時某樣物體朝他飛來。

他迅速地閃過，「什麼鬼東西！……阿斯利安？」

「唉呀，沒射中呢，真可惜。」和話語的內容相反，褐髮青年的語調並無絲毫遺憾，反而十分愉悅。

休狄看向落在腳邊的碎紙跟彩帶，「……這是什麼？」

「拉炮，一種原世界在派對或慶祝活動上會使用的道具，據說能讓人感到驚喜。」阿斯利安微笑著道：「如何？王子殿下，你有驚喜的感覺嗎？」

「不要叫我王子殿下！」休狄突然怒吼，阿斯利安愣了愣，露出歉疚的表情，「對不起，休狄，我一時不小心忘記了。原諒我好嗎？」

「哼！」休狄撇過頭。

苦笑了下，阿斯利安走到桌邊，將擺在桌上的白色紙盒的蓋子掀開。

休狄視線略往他瞥去，映入藍瞳的物品卻令他微微睜大了眼睛，「阿利，你……」

「這是下午任務結束後，我和戴洛一起選的。因為有他幫忙，我的任務提早完成。」阿斯利安仔細地幫蛋糕插上蠟燭，邊解釋自己能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哥哥行政部門還有工作先回學院了，他說今天是你的生日，如果沒有朋友陪在身邊一定很寂寞。」

「本王子才不會寂寞！」朝他一個狠瞪，休狄不悅地開口：「還有，你剛剛的意思是，要不是戴洛你根本不會來嗎？」他握緊拳頭。

「當然不是。」阿斯利安失笑，「就算他沒講，我還是會來的。」

用術法點燃最後一根蠟燭，他的唇角揚起帶著些許頑皮的笑容，「即使得把工作全推給哥哥，我也不打算錯過你的生日喔。」

「誰知道你是怎麼想的。」話雖如此，休狄的臉色仍舊緩和了些。

真是不坦率啊。阿斯利安無奈地搖頭笑著。

「吶，那些事就先放一邊，我們重新開始慶祝吧。」端起蛋糕，映著柔和燭光的琥珀色雙瞳深深望進磁藍的眸裡，點點星芒閃爍其中，「只有我們兩個的生日。」

看著那雙幽風般溫柔的褐眸，有瞬間休狄幾乎以為他們回到了那個夜晚，月光下如夢似幻的水晶花海。

阿斯利安綻出燦爛的笑容，「生日快樂，休狄。」